之二 -心愛狗狗銀牙陪我長大

5

銀牙，你現在投胎了吧?

是已經變成一個英俊瀟灑的小男孩， 

還是成為一朵美麗的花朵努力綻放著? 

記得我們家還在開雜貨店的時候，我還在偷吃零食、 喝養樂多與最愛的味全巧克力牛奶，開心玩鬧度過我的童年時光。 有一天，爸爸說，有一隻新的狗狗要來，這是小龍的狗喔。"

後來的幾天，我興奮的想要為即將到來的你， 取一個很響亮的名字。某天在電視上看到了日本漫畫銀牙的卡通， 英勇的獵犬銀牙為救出主人奮力抵抗， 殺了大黑熊炯炯有神的白毛犬站立在螢光幕前。”狗狗就叫銀牙吧。”我開心的和哥哥姊姊大聲宣示。 

幼稚園放學回家，正在顧店的媽媽坐在收銀台大聲說，"銀牙來了喔，在樓上。"

我快速兩格跨階梯的直衝上樓，跑到廚房餐廳卻一片安靜無聲。直到我在餐桌椅底下， 發現一條白色毛茸茸的尾巴，你低著頭靠在牆壁，陌生的張望四周。 好像初進家門的新娘害羞的躲在牆角，你大大圓滾滾的眼睛， 奶油白的短毛，一看到你我就好喜歡。" 雜誌封面有個小丑抱著一隻跟你長得好像的狗兒， 我們開心的圍著你說，銀牙，你看你在雜誌上喔~~! "    嘿嘿，你開始搖尾巴了。

從此以後，你就這樣在我們家待了14年。 

14年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太多太多你陪伴的珍貴回憶讓我說也說不完 。

只記得爸爸為了不讓你到外面找母狗亂來， 用刮鬍刀片劃開你的肚子，沒有麻醉、殘忍的動手術把你閹掉。 那時候我還小，根本無法說些什麼去阻止， 大家七手八腳壓著你聽著你的哀號慘叫，我只能跑到前面客廳去， 把電視開到無限最大聲，還是聽得到你的痛苦。 到現在，還餘悸猶存，我總是只能看著那些小動物的受傷與死亡， 卻無能為力。

記得你和我一起在雜貨店很多快樂， 早上八點爸爸拉開鐵門做生意你就可以出去冒險， 一整條街都是你走跳的勢力範圍，你跟其他鄰家狗狗， 有的是好朋友、有的是死對頭，你是強壯的白毛老大。 晚上八點我們全家開始把疊在門口雜貨店的商品鐵架、 花盆全部搬進來，你開心的回到家和我們一起吃晚餐看新聞， 到頂樓花園安然入睡。那是你最幸福的日子吧，一個沒有牢籠、 沒有緊閉鐵門、自由自在的到處亂跑，擁有身為一隻狗狗的最大快樂。

然後我剛入小學的時候，我們搬家了。一棟距離舊家不到15分鐘的 新公寓，覆蓋在祖傳土地原本戲水的草地池塘。 新家是五樓高的氣派樓房，三層大空間，還有我們夢想的空中花園， 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自在空間。我曾經走進尚在施工中的家， 未粉刷的牆壁還有水泥和木屑的味道。 媽媽決定了我和姊姊共有房間的設計， 當時的好心變成了我現在的抱怨與恐懼， 釘死的衣櫥擋住了落地窗的自然光、 釘住的書櫥和桌椅讓我有難以承受的重物感， 是我丟也丟不掉的沉重。還記得第一次在新家洗澡的新鮮感， 還有你和小黃在家裡跑來跑去的快樂。

還記得那一天差點失去你。

我們全家平生一起去和平島玩，爸爸把你丟到海裡， 讓你嚇得拼命游上岸、然後頭也不回的逃走。那時候還很小的我， 第一次感覺自己喜歡的東西離開自己身邊的難過。我穿著泳衣濕透的，小小的身體追上前，一邊嚎啕大哭、用盡力量大喊著”銀牙， 不要走。”你迅速回頭看一下， 卻依然滿臉驚恐的奔向遠方。路過的大人沒有人要幫我， 他們只是滿臉疑狐的看著我繼續走著她們的路。 我的小腳跑在水泥地上與木棧道上發出劇烈聲響"咚咚咚咚"， 直到最後一刻，我才抓住你白色的鐮刀尾， 一整個小身體撲上前去，用盡力氣把你抱住。 

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銀牙，後來你漸漸衰老， 小黃因為皮膚病被爸爸請姑姑開車丟棄到圓山公園的事情，我想我和你那時候都不能原諒。
我們家好多狗狗都因為眾多原因被丟棄，來福因為在床上大便、 小白因為皮膚病、米菇因為爸媽不想要養而被慘忍丟在山區。 那時候的人們只要不喜歡狗狗就任意決定他們的生死， 卻不知道他們在幼小心靈身上造成的傷害與不安感。 然後我們家陸續來了動物新成員，puppy、皮皮、操皋、bab y…，他們的來來去去你都看在眼裡， 而你依然被我們所認真疼愛著。 

在美麗氣派的五層樓公寓裡，對你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讓你聞不到外界的花香。每天早晨，媽媽不再開門讓你自己出去玩， 因為政府惡質的捕狗隊政策，用鐵圈套住流浪狗，濫殺濫捕， 讓其自生自滅的事情早有所聞，連阿嬤都特地打電話來叮嚀， 擔心你在外遊蕩的安全要我們少讓你出門。而你，嘴巴的毛漸漸發白， 開始走路會喘氣，眼神漸漸感覺憂鬱。 

我只有偶爾出去的時候帶著你， 這可以讓原本垂頭喪氣捲在門口的你， 一聽到呼喚，就忽然蹦蹦跳跳神采奕奕。 愛好隨性自由的你總是臨時脫隊，但我從來都不用擔心。 因為只要回到公寓的門口，你總是， 一定坐在門口抬頭挺胸的等著我。

有一次我傷心難過坐在落地窗前哭泣時， 你到花盆埋完了骨頭過來點點我，我抱著你胖胖的身軀跟你說話:﹕ 「銀牙，我該怎麼辦呢? 我好像犯了大錯。」你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我但是也沒走開， 黃昏的晚霞在你毛色映照著紅色發亮，你的眼神像深邃的大海一樣，穩定安靜的注視著我的悲傷。

姊姊某一天帶了一群小貓回來。 三隻剛出生的橘色小貓在保麗龍箱裡面喵喵叫，倔醬是我的最愛， 因為她總是咬著奶嘴不放，跟我的固執很像、 咪寶是三隻裡面最可愛、眼睛最圓最大的三色貓， 但長大變成叫聲最難聽的胖娃娃、小不點是裡面最瘦最小， 弱不經風的橘色貓，現在是家裡坐抬的明星公關貓， 負責跟來家裡的客人撒嬌。那時候的你常常在房間門口陪我睡覺， 但是，因為太過關注於小貓而忘了好好關心你的我， 沒幫你好好洗澡，沒有好好注意你眼神的憂鬱。 

那一天終於來了。 

我上大學的某一年，你看起來很虛弱。

夜晚時分，你忽然不能停止的狂吐， 發抖的雙腳在外面的花盆拼命狂挖一個又一個的洞。我不知道你怎麼了，驚慌失措只能在房間鋪滿了報紙、拍拍你的柔順的白毛，卻無助於解決你的病痛。那一個夜裡，顯得那麼長，那麼黑暗，那麼無助， 我無法好好成眠，只聽著你來來回回進去門不停嘔吐。早晨終於到了，媽媽急忙要去參加喜宴順道載我們，我抱著胖嘟嘟的你下樓， 卻撐不起重量而讓虛弱的你又受了打擾。 

一定很難熬吧，銀牙。 

後來我帶你去了好幾間醫院、好幾間檢驗所，最後你落在公館， 醫生為你插滿了管。醫生拿出你的x光片，指著你肥大的腎臟陰影對我說:「 這應該是急性腎衰竭，我們會試試看。」她們沒有說，我也不想聽， 我只是靜靜的守候在你床前，希望你會感覺好些。大姊過來看你了，督促著一天沒吃東西又發著燒的我， 去前面麵攤吃飯。 

「如果銀牙醒過來了，看到妳沒精神的樣子，他一定會很難過。」 

所以，我起身了。

外面的風吹在我的臉上沒有溫度，麵攤的湯沒有味道， 我一心只想趕快回去看你。當我正撈起第一顆餛飩，姊姊的手機卻響了。 

「好，我們現在馬上回去。」 

醫生、護士圍在小小的房間裡，鬧哄哄的在幫你急救，他們用CPR 按摩你的心臟，用電擊器刺激你已沒有跳動的心。 護士過來告訴我們，就在我們一踏出門沒多久， 你的心跳就忽然停止了。 
為什麼要在我走的時候離開呢，銀牙？ 

護士說：「他一定是不想要看到妳難過，他會捨不得， 所以趁妳不在的時候離開。」然後溫柔的她剪下了你一撮腳上的白毛， 用你餘溫的腳掌在明信片上蓋下了紅色的印記。明信片的圖案是一片紫色薰衣草叢中探頭出來的白色拉不拉多犬， 圓圓亮亮的小海豹眼睛跟你好像。

石碇焚化場的人來載你了，公館的夜晚下起微微細雨， 就像爸爸出殯當天一樣的雨。
然後我們見證了你的火化儀式， 那燒了很久才燒完的脂肪顯示你這一生有人讓你吃飽飽的幸福。 
我們把你裝在像螢火蟲之墓裡面的那個糖果罐中， 

然後灑在美麗的瑪陵山林了。

我把你放在小溪河畔附近，讓你可以戲水，

我把你放在綠樹叢間，讓你可以玩躲貓貓，

我把你放在泥土芳香中，讓你安然柔軟的睡眠。

請原諒我，銀牙，我沒能在你的下半生好好體察你所需要的關愛， 忽略你的感受。
謝謝你，銀牙，你陪我走過14年的童年直到青年， 陪我好多好多珍貴回憶。

我不會遺忘你，所有傷痛的力氣，都應該放在每一次遇到小動物時， 該怎麼用對的方式去愛他們。而不是只把一箱沒斷奶小貓帶回家， 又急急忙忙的送人，讓她們一隻隻的死去，讓認養的人悲傷。 而不是把兩隻小狗從苗栗美麗山區帶到內湖恐怖收容所， 不懂照顧又分身乏術，還把滿腹不安、 抱怨全部宣洩在當時一直陪伴在我身旁的男朋友身上。

越是記得你身為一隻狗狗的快樂與忠實貼心， 越是要去認真學習如何幫助小動物。不是只是帶回家就是解救生命， 不是只是把她放在陽台讓她自己發羊癲瘋， 越是擔心就應該定下心來去解決、尋求資源、快速行動。你讓我學到的教訓，引發我對流浪動物救援的關注。你讓我認真學習正確救援動物的方式，去幫助更多狗狗貓咪， 讓她們也獲得愛和照顧。

謝謝你，銀牙，我在你身上感染到的樂天、貼心，我像狗狗一樣活力的天性。這是你教會我的。神一定會讓你好好投胎，給你很棒的下一個輩子。